如畫的時刻 — 台灣前輩畫家戰後小品展 標頭圖片

留佇心內的瞬間

臺灣戰後小品畫的魅力
前言

  近年來,隨著臺灣美術史的重建腳步,相關展覽逐漸增加。每次到美術館看展時,也許是私心偏愛,目光總會停留在小型作品上多一些。嚴格說來,小品畫並非一種繪畫上的分類,但在美術展覽當中,卻似乎總是「自成一類」。觀眾來到展場,目光總是會優先追逐大型的、具代表性的作品,而小型作品卻有些「委屈」地擠壓在展場的邊邊角角。因而當這次能有一個機會,可以為天美藝術基金會在瑪德蓮藝廊策畫臺灣前輩藝術家的展覽時,心中立即浮現的構想,便是策畫一檔以「小品畫」為主題的展覽。

直接、純粹的小品畫

  小品畫的特色是什麼呢?思及這個問題,忍不住會想到鄭世璠1975年創作的〈芳蘭美展頌〉,當中述及「畫」的本質:

畫是緣的線開講的藤
畫超越國境
心的橋樑
這樣就心通
爽快
…… *1
*1 《鄭世璠》,徐婉禎著(新竹市:新竹市文化局,2023),139頁。

  誠如鄭世璠所言,倘若「畫」連國境都能夠超越,那麼尺寸大小,想必更加不成問題吧?畫面尺寸的大小,首先關聯到的,應該是能夠讓畫家揮灑,凝聚畫意與表現技巧的空間。小尺寸的畫面,適合表現單一且不複雜的主題,多半取材自於畫家的日常生活。在日治時期的臺府展中,也不乏對於日常靜物的描繪,但這些為了參賽而特別繪製的作品,總似乎少了一些生活裡才有的「煙火味」。

  這種與生活貼近的氣息,就像是郭柏川的《紅目鰱魚》,畫家親自到市場購買這種「很入畫的海魚」。郭柏川的三女郭為美曾提到這段「有趣古怪」的往事,一般人覺得魚味腥重,畫家看到的是顏色與型態之美。*2 何德來的《夜之西新橋》是他在居住東京三十多年後,信手描繪出都會區的五光十色,對畫家而言猶如自家庭院。 張萬傳的《樹》更是隨手畫在一張明信片上。或許正因為這些題材來自於自己所親近、喜愛之物,在表現上往往有種信手捻來,毋須多加修飾的直率感。

*2 朱婉華著、郭為美補述,《柏川與我:孺慕與景仰——《柏川與我》再生緣》(臺南市:郭為美,2015),160頁。書中提到的魚種是「大目鰱」,「紅目鰱」或為俗名,兩個名稱都曾被郭柏川使用為作品命名。
步入人生下半場

 像這樣的生活題材,在戰後前輩藝術家的創作當中益發常見。張萬傳更直言「畫的東西與生活相關,才有意義。」要能說出這樣的話,足見對生活必有一番歷練。而這正是戰前活躍於日治時期的前輩畫家們,在戰後所必須面對的現實處境。年輕時,他們都曾是前途無限的畫壇新秀,最大的夢想,便是在臺府展,甚或日本的帝展上一顯身手。然而戰後臺灣美術的整體環境可說是打掉重練,畫家們也紛紛步入結婚、求職、生子、養家的人生階段。郭柏川、李澤藩、張萬傳、沈哲哉等先後在學校謀得教職,從事美術教育的工作。提倡以工藝美化社會的顏水龍,為了理想,擔任過政府公職,也在民間公司做過顧問,終在實踐家專邀請下,創設了該校的美工科。鄭世璠則是因銀行需要美術人才,進入彰化銀行擔任研究員,《中華路傍晚》便是描繪他下班回家沿途所見的景色。唯有張義雄的生活不甚穩定,兩度短暫的任教機會,都以性格不合求去,不得不以在路邊替人畫像、剪影,甚至開鳥店為生。

  即便獲得教職,經濟壓力仍是沉重的負荷。沈哲哉的女兒沈秀真便曾提到,當時教師的薪資似乎難以維持有妻小的家庭,因而父親亦到處兼職,甚至有過一段輾轉各地任教的時期。*3 李澤藩除了在新竹師範的教職,亦在師大與國立藝專兼課,除此之外,還擔任教師研習會指導員、編寫美術教本等工作。很難想像在如此繁忙的狀態下,畫家們依然能夠保持創作不懈,除了參加大小展覽,更熱心投入組織地方繪畫團體,每個人都是時間管理大師。像是經常需要往返新竹、臺北兩地的李澤藩,便選擇搭慢車,利用兩個半鐘頭的車程時間,觀察沿途的人物風景,更從教學互動中來汲取繪畫上的靈感。*4 同樣也很忙碌的顏水龍,出門必帶著相機與速寫簿以便紀錄取材,在他風景畫作上標示的年份,不見得是他造訪當地的時間。*5 然而描繪蘭嶼東清灣日出景象的《蘭嶼風景》,生動的色彩仍讓觀者有如臨其境之感。

*3 潘襎,《曼妙.彩影.沈哲哉》(臺中市:國立臺灣美術館,2019),16頁。
*4 陳惠玉《鄉園.彩筆.李澤藩》(臺北市:雄獅圖書,1994),100頁。
*5 黃莉珺,〈顏水龍原住民題材畫作研究〉(國立成功大學藝術史研究所碩士論文,2003),25頁。

  時間進入1970年代,出生年代最早的郭柏川於1974年過世。曾隨郭柏川習畫,在畫家中最後一位成長於日治時期的沈哲哉,正值創作的旺盛期。1970至80年代亦是臺灣畫廊發展的黃金時期,由太極畫廊開始採用藝術家經紀制度,讓張義雄、張萬傳、沈哲哉等畫家受益,大幅改善經濟狀況,也讓更多人開始收藏臺灣畫家的創作。張義雄的《鄉村》便是1991年在時代畫廊展出,由收藏家龔玉葉女士買下,是畫家本人也十分喜愛的作品。 *6

*6 龔玉葉女士口述,楊淳嫻訪談,2025年9月07日於臺北自宅訪問。

  1987年臺灣解除了長達38年的戒嚴令,開放出國觀光旅遊,鄭世璠的《漢江晨景之1》、《京味三品之1》都是以旅中見聞所作。此時年近古稀的張萬傳,更是大手筆的將自己退休金的半數作為旅遊經費,完成所有臺灣前輩畫家心中都曾有過的旅歐夢。走過充滿高低起伏的人生下半場,我們可以看到前輩畫家們依然緊握手中畫筆的堅強姿態,在學習、吸收、自我挑戰的創作路上不斷前進,令人動容。

現代風潮的影響

  戰後臺灣美術的特色之一,便是1950至60年代由東方、五月畫會掀起的現代藝術浪潮。但早在日治時期,有著留學日本甚至歐洲經驗的前輩畫家們,便透過在國外的觀展、學習機會,接觸到盛行於20世紀上半期如野獸派、立體派、表現主義等藝術風格。1939年張萬傳便與一眾好友共組名為「MOUVE(ムーヴ)」的前衛藝術團體,主張年輕化、不拘一格的表現方式,甚至吸引了熱衷於工藝美術的顏水龍,在該團體於1941改名為「造型美術協會」時加入,以富有現代感的竹器家具參展。*7 戰後,張萬傳又與張義雄等人共組「紀元美術會」,紀元的日文發音同「危險」,並非刻意追求前衛畫風,而是主張反體制。張義雄、鄭世璠也都曾加入由呂基正等人發起的「青雲美術會」。

*7 李欽賢,《永遠的淡水白樓:海海人生—張萬傳》(新北市:新北市文化局,2002),76-77頁。

  掀起抽象畫風潮的五月畫會,便是由師大美術系學生所組成,於該校任教的李石樵、廖繼春等人也順應潮流,紛紛投入對抽象畫的研究。與李石樵比鄰而居的鄭世璠,不知是否受其影響。不過生性幽默又多才多藝的他,對於各種畫風都不吝嘗試。在本次展出的十四件作品中,過半以上都「有點抽象」,或可說是時代所影響,或也因小品畫本身便不是為了參展而畫,因此畫家們更願意嘗試較為不同的、甚至於帶有實驗性質的創作風格。像是張萬傳的《白衣少女》以不連續的線條來描繪,張義雄的《有窗的風景》則巧妙運用了不同的框線來構圖,創造出「風景中的風景」。

  本次展出的作品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,是兩件李澤藩的抽象畫小品。可能比較少人注意到,李澤藩在1960年代,曾經有過對抽象畫的研究,並留下一批小型作品創作。本次所展出的《天窗》更是1982年的晚期創作,同年他還創作了《西門教堂附近》、《孔子廟附近》等大型作品。而李澤藩在1976年罹患腦血栓後,健康已大不如前。《天窗》色澤鮮明,作品雖小,但卻賦予觀者一種寧靜深遠的感受。本件作品因年代久遠而遭蟲蛀,幸而在天美藝術基金會的贊助下,由林煥盛修復師復原全貌後首次展出,讓這次的展覽更具意義。

結語:如畫的時刻

  本次展覽共展出八位畫家的十四件作品,在藝術史的長河中,似乎也像是個微乎其微的切片。然而當我們瀏覽過畫家生平,彷彿也經歷了一遍這段從戰後到解嚴的臺灣美術史。展覽名稱「如畫的時刻」,說得正是畫家們將生活的經驗轉化為創作靈感,將片刻的美好提煉為藝術表現。這十四件作品,也可說是前輩畫家們走過戰後的人生見證。

  對於「後到」的我們來說,觀看這些作品,可能就是與前輩畫家們初次相見的時刻。因而在這次的作品導覽當中,特別從觀看者的主觀角度,以「時刻」為關鍵字,為每件作品下了一個副標題。因為我們以觀看的方式進入畫中,與作品共鳴,也與畫家共情。如畫的時刻即是入畫的時刻。希望這次的展覽,能夠邀請到更多朋友前來與畫「做陣」,讓這些作品成為「緣的線開講的藤」,成為大家共享的文化記憶。

開放時間:週二至週日 下午1點~7點 (週一公休)
瑪德蓮藝廊地址:台北市永康街63號 地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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